疫情纪年,当开始与结束不再泾渭分明

“疫情是从哪一年开始,又到哪一年结束的?” 这看似简单的一问,却像投入时光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一圈圈荡开,难以平息,我们渴望一个清晰的纪年,一个如史书般斩钉截铁的起止日期,好为这段集体记忆装上整齐的书签,当试图标注时,却发现那条分割“常态”与“非常态”的界线,早已模糊不清。

若以重大公共卫生事件为刻度,起点或许可锚定在2019年末,那个冬天,一种未知的病毒悄然显现,警报在武汉、继而全球拉响,2020年1月30日,世界卫生组织宣布构成“国际关注的突发公共卫生事件”,这一刻,疫情以不容置疑的姿态,撞开了全人类的大门,那么终点呢?是2023年5月5日,世卫组织宣布新冠疫情不再构成“国际关注的突发公共卫生事件”之时吗?这确是一个官方的、象征性的句点,但句点之后,问号并未消失,病毒并未遁形,它以另一种节奏继续流淌于生活之河;我们心中的那根弦,也并未随之松驰。

可见,疫情的“开始”与“结束”,远非单一维度的时间点,它至少在三重轨道上,以不同的速度行进、交叠,并最终解耦。

疫情纪年,当开始与结束不再泾渭分明

第一重,是科学的轨道,这里记录着病毒的变异轨迹(阿尔法、德尔塔、奥密克戎……),疫苗的研发与接种速度,以及治疗方案的迭代,这条轨道相对清晰,随着群体免疫屏障的建立和毒株致病力的演变,科学意义上的“紧急状态”得以解除,但科学也告诉我们,终结不等于消失,新冠病毒已加入人类常规呼吸道病毒家族,这意味着医学意义上的“结束”是一种转化,而非消失。

第二重,是制度的轨道,这体现在各国防疫政策的启动与退出:封锁、管控、健康码、行程卡、隔离政策、入境限制……这些强有力的干预措施,曾深刻塑造了社会生活的形态,它们的逐步松绑与取消,构成了制度层面“结束”的标志,这条轨道布满沟壑,不同国家与地区的步调差异巨大,甚至反复,制度上的“结束”因而是一个参差的、非同步的过程。

疫情纪年,当开始与结束不再泾渭分明

而最深邃、最绵长的,是第三重轨道——个体与集体记忆的轨道,这里的“开始”,或许更早:是第一次听闻远方消息时的不安;是口罩成为出门“标配”的那一天;是告别与重逢都隔着一米距离的瞬间,这里的“结束”,则遥遥无期,它结束于最后一次扫码出入公共场所的遗忘,结束于某天突然意识到不再囤积消毒液,结束于对“隔离”一词条件反射般紧张的消退,但它又从未真正结束:它烙印在失去至亲的家庭的悲痛里,镌刻在“网课一代”学生的青春记忆里,流淌在人们对健康、相聚与不确定性的重新理解中,记忆的“结束”,是一场漫长的消化与和解。

疫情纪年的真相,或许在于接受这种起止的模糊性与层次的多样性,我们并非从一个绝对正常的“之前”,跌入一个绝对异常的“之中”,再完全跳回一个恢复如初的“之后”,疫情更像一场大地震,它剧烈的震波(紧急阶段)终会过去,但地貌已被永久改变,余震(病毒流行、心理影响、社会变迁)仍将持续,我们不是在等待一个纯粹的“结束”,而是在学习辨认并行走于这片“后震区” 的新地貌之上。

这片新地貌上,有些事物可能永远改变了:远程办公与线上生活的常态化,对公共卫生空前的关注,全球协作与裂痕并存的复杂图景,以及个体生命中被迫调整的轨迹,而寻找“结束”的意义,或许不在于找到一个可以圈出的日期,而在于我们如何承载这段记忆,并从中生长出新的韧性——无论是更完善的公共卫生体系,更懂得珍惜的日常,还是面对不确定时更从容的内心。

当后人问起:“那场疫情,是哪一年开始,哪一年结束的?” 我们或许可以这样回答: 它始于2019年,但深刻改变我们的时刻各有不同; 它于2023年告一段落,但真正走出它的路途,我们仍在丈量。 历史书会写下宏观的起止,而生活的史诗,早已将答案写进了每一次如常的呼吸,每一个无需口罩的微笑,和每一份对“如常”背后代价的懂得之中,疫情纪年,最终是一段关于失去、重塑与前行的共同记忆,它的终结符,将由未来如何定义这段历史来书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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