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这个时候的疫情,记忆的褶皱与时间的回响
去年这个时候,空气里还残留着消毒水的味道。
街角的便利店门口,褪色的“一米线”胶带像一道浅浅的伤疤,偶尔有老人经过时会下意识地停顿,公园的长椅一半在阳光下,一半在树荫里,空荡荡的,仿佛还在等待某个摘下口罩才能完成的深呼吸,我翻出去年此时的手机相册——划到第三张,是一扇窗,窗玻璃上,我用手指画过一个笑脸,雾气蒙蒙的,下面写着一行小字:“三月十七日,居家第十四天。”
那是时间的琥珀,封存着一段失重的日子。
记忆总是先于理智抵达,最先苏醒的往往是感官:防护服摩擦的窸窣声,像秋天的枯叶;电梯里久久不散的酒精气味,清冽而孤独;还有屏幕那端像素化的笑脸,隔着冰冷的玻璃,温暖得让人心碎,去年这个时候,我们在一场全球性的午夜中,各自守着一盏灯,世界被简化成折线图上的数字,上上下下,牵动着亿万次心跳,我们学会了在方寸之间丈量生活——从卧室到客厅是二十步,从焦虑到平静,则可能需要一整个漫长的春天。
有些褶皱,至今没有抚平。
我常去的那家面馆老板,去年在柜台后支了个小黑板,写着“今日已消毒”,后面跟着五个重重的感叹号,如今黑板还在,字迹擦掉了,但木框上还留着粉笔灰的印记,他舀汤时,手腕还是会不自觉地抖一下——那是长期分装小份外卖养成的肌肉记忆,我们相视一笑,什么也没说,有些改变是显性的,像口罩勒痕;有些则是隐性的,像对人群密度无意识的测算,像听见咳嗽声时那半秒的停顿,这些褶皱藏在生活的衬里,只有夜深人静时,才能摸到它的纹理。

而更多的东西,在褶皱之下获得了新的形状。
去年这个时候,我们前所未有地意识到“附近”的重量,那个总是擦肩而过的邻居,会在微信群里问谁需要蔬菜;窗台上的一盆绿萝,成了整栋楼目光的驿站,距离被重新定义——物理的隔绝,反而让情感的投递更加精准,我们开始珍惜一些曾经视作寻常的事物:一次完整的散步,一场不被打断的对话,甚至只是自由地深呼吸,这些体验,像雨水渗进土壤,改变了我们情感的地质层。
时间并非线性地流逝,它更像一个漩涡。

去年此时的雨,或许正落在今年的窗上,当世界按下重启键,我们带着记忆的拓片归来,有人快步向前,试图把那段日子甩在身后;有人频频回望,在旧照片里寻找遗失的坐标,而大多数时候,我们在两者之间摇摆——既渴望恢复正常,又深知“正常”已被重新定义,疫情没有彻底离开,它融入了我们的时代基因,成为理解当下不可或缺的语境。
站在今年的阳光里回望,那场疫情像一道分水岭。
它粗暴地切割了时间,也意外地提供了凝视生活的焦距,我们失去了许多,也在失去中辨认出那些真正坚固的东西:生命的韧性,社区的微光,以及在极端不确定性中,普通人日复一日的坚持,去年这个时候,我们共同经历了一场全球性的“午夜”;而此刻,黎明后的世界既熟悉又陌生,带着伤疤,也带着新生。
街角的“一米线”终于被彻底清除的那天,我看到一个孩子在上面跳格子,他数得很认真:“一、二、三……”阳光落在他扬起的脸上,毫无阴霾,那一刻我忽然明白,记忆不是为了停留,而是为了确认——我们如何穿越,以及穿越之后,身上留下了怎样的星光。
去年这个时候的疫情,终将成为历史书里的一章,但它在亿万普通人生活中刻下的印记,那些细微的恐惧、坚韧与觉醒,会像河床下的卵石,长久地塑造着我们情感流淌的方向,时间会继续向前,而有些回响,需要一生的长度才能听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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