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记忆的褶皱，我们为何总在争论去年还是前年更严重？

“要我说，还是前年更吓人，街上空得跟电影里似的。” “不对，去年身边人都倒了，医院挤爆，那才叫严重！”

这样的对话,在家庭微信群、在咖啡馆、在社交媒体上，反复上演，一个看似简单的时间比较问题——“疫情是去年还是前年严重”，却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总能激起层层叠叠的争论与记忆的涟漪，这背后，远非一个统计数字的对比所能概括，它折射出的，是我们集体记忆的复杂肌理、个体经验的深刻沟壑，以及一个社会面对巨大创伤时，尚未完成的消化与理解。

时间在此发生了奇特的“褶皱”。 对于中国社会而言，“前年”（通常指2022年）与“去年”（指2023年），恰恰对应着疫情防控策略重大调整的前后两段截然不同的体验，前年，是常态化核酸、行程码、区域静默的年份，严重性体现在一种高度组织化的社会防控状态和对未来不确定的普遍焦虑中，它的“严重”，是一种结构性的、弥漫性的压力，去年，防控转段后，感染曲线短时间内剧烈攀升，严重性则直观地体现在发烧门诊的长队、药店的短暂空缺和几乎每个家庭都有的病榻经历上，它的“严重”，是具体而微的生理痛苦与医疗资源的瞬时承压，比较这两者，犹如比较一场旷日持久的围城与一次猛烈的地震，性质不同，创伤的形态自然迥异。

个体经验的“沟壑”决定了感知的天平。 记忆从来不是客观录像，而是被经历不断编辑的故事，一位在前年因封控无法见亲人最后一面的市民，其记忆的锚点必然是前年的残酷；一位在去年失去高龄至亲的家庭，则可能将去年视为无法愈合的伤口，一线医护人员可能觉得两个阶段都“严重”，但疲惫的质地不同；中小经营者或许对前年经营的不确定性刻骨铭心，而对去年的短暂阵痛感受各异，我们的讨论，往往不是在比较宏观的疫情数据，而是在无意识中比较着各自生命历程中那段最尖锐的刺点，当人们各执一词时，他们其实是在捍卫各自创伤经历的合法性与独特性。

更深层地，这场争论是一种“记忆建构”的社会过程。 我们急于给那段混沌的时光定调、排序，是一种试图理解、掌控过往，从而安放当下的心理需求，争论“哪年更严重”，也是一种隐晦的情感宣泄——将复杂的感受压缩成一个具体的时间比较题，让难以言说的集体伤痛有了一个可供辩论的出口，不同的叙事也在竞争：强调前年之“重”，可能隐含着对某种秩序代价的反思；强调去年之“烈”，或许凸显了生命脆弱与应急体系建设的命题，这场民间自发的“比较学”，实质是社会在协同梳理一段尚未远去的集体历史。

追问“去年还是前年更严重”，或许本身就是一个没有标准答案的“情感谜题”，它的价值不在于分辨出胜负，而在于揭示：疫情的创伤并非均匀地分布在线性时间上，而是像不同颜色的染料，渗入了社会肌理与个人命运的不同层次，重要的不是争论哪个时间点的色块更浓，而是承认那一整幅画卷的沉郁底色，并理解为何每个人对色彩的感知如此不同。

当我们不再执着于比较孰轻孰重,而是能平静地倾听对方为何对某个年份念念不忘时，我们才可能跨越记忆的沟壑，在共同的脆弱基础上，达成更深层的共情与理解，那段时光的“严重性”，已然成为一代人共同的记忆地标，而如何共同面对、叙述与超越这份重量，将是比比较本身更为重要的命题。